从章家的寿宴现场离开,  回到温洛庄园,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。

    管家周叔说老太太还没睡,在等他们回来。

    进了主楼的大厅,  果然见到老太太正戴着老花眼镜一边做十字绣,一边看电视,  膝盖上围着毛毯,  在等他们回来。

    温见琛快步走到她身边,  问道:“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休息?”

    老太太放下手里的针线,笑着说道:“等你们回来啊,厨房准备了宵夜,  要吃么?”

    裴冬宜跟在老爷子身后进来,听到这话眼睛一亮,  看向温见琛。

    温见琛察觉到她的目光,没回头,直接问道:“都有什么吃的?”

    “鸡汤面,虾饺,  烧麦,汤圆,  还有绿豆沙,要吃别的再让人做就是了。”老太太笑眯眯地应,  看一眼孙媳妇,  “秋秋也吃一点,虽然女孩子怕胖,  但肚子饿会睡不着,估计你们也没吃什么就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那种场合,  端着酒杯应酬是实际,  哪有人正经吃东西呢?

    几个人去了餐厅,  周叔端过来早就准备好的宵夜,裴冬宜端了一碗面,吃了两口又看上了虾饺和烧麦,虾饺和烧麦里都有虾,虾肉脆弹鲜甜,她连吃了好几个。

    老温董一边吃面,一边跟老太太说话,说章老爷子越来越糊涂了,“虽说门当户对很重要,但既然过得不好,就应该让她离婚,还年轻,耗在里面把人都废了,不知道是怎么想的。”

    老太太知道他说什么,只问道:“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?”

    “能有什么难言之隐,都是体面人家,要钱有钱,要人有人,真要离,还能没办法?”老温董摇头叹气,“不过是不肯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姑娘不肯,还是谁不肯?”老太太接着问道。

    裴冬宜想起项芸跟她说的事,一下就知道老两口是在说章岚芷的事,耳朵竖了起来,认真地听着。

    她吃虾饺的动作慢了下来,一颗虾饺能分四口吃,温见琛看了她好几次,她都没发现。

    老温董继续道:“姑娘不肯,觉得自己要这么走了就亏了,章老头他们也不坚持,我看呐,就是既要、也要,还是没吃够教训。”

    “沉没成本太高了,他们家现在只有章岚芷一个女儿,可不就想要的多些。”老太太笑笑,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,“旧年里梁家还在的时候,不也这样,活生生把人家女儿给逼死了。”

    裴冬宜听到这里,惊得一抬头,看向老太太。

    老太太见她眼睛都瞪圆了,以为吓到她了,连忙安慰道:“没事没事,那都是极端的个例,秋秋别怕。”

    裴冬宜哦了声,想听老太太继续说下去,可老太太又不说了。

    她有点失望,吃虾饺的时候抬了两次头,见老太太都没有要继续讲这个梁家的事的意思,不由得怏怏。

    “面能不能吃完?”温见琛突然问了句。

    裴冬宜猛地回过神,发现自己的肚子确实有点饱了,可是碗里的面却还没动过,顿时尴尬。

    温见琛见她这模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,无奈地摇摇头,“分点给我吧?”

    说完,他把自己的碗往她这边推了推。

    裴冬宜立马高兴地把自己碗里的面挑了一大半给他,只给自己剩下一小口的量。

    吃完宵夜,老爷子和老太太回卧室去了,裴冬宜看他们走远的背影,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,又变得怏怏起来。

    温见琛见她这样,一时失笑,“这是怎么了?快来帮忙收碗。”

    裴冬宜哦了声,起身帮忙收碗。

    碗筷收进厨房,俩人一起回了西侧楼,宋姐在等他们,问要不要吃点宵夜再睡。

    “不用了,刚在爷爷那边吃完,宋姐你去睡吧。”温见琛应了声,径直上楼。

    不知道是不是裴冬宜的错觉,她觉得今晚的温洛庄园非常安静,安静到她觉得冷清的地步。

    她把自己的感受告诉温见琛,温见琛失笑:“夜深人静不都这样。”

    说完他拿了衣服,催裴冬宜去洗澡,“我去外面的浴室。”

    四十分钟后,温见琛回到卧室,裴冬宜刚从浴室出来,头上包着毛巾。

    她抱怨:“做个发型用那么多发胶,难受死了。”

    温见琛嗯了声,看看沙发,又看看床,摸摸下巴问道:“我今晚睡哪儿?”

    裴冬宜动作一愣,刚想说睡床上啊,但又马上看到一旁的沙发,反应了过来,嘴边的话就变成:“沙发!”

    这个答案温见琛一点都不意外,但他还是做出惊讶的表情来,啧了声:“这么狠心?”

    裴冬宜眼睛眨了两下,替自己辩解:“你在家本来都是睡沙发的啊。”

    好似理直气壮,但她眨眼睛的模样却透着强烈的心虚。

    温见琛忍着笑,跟她商量:“你不是想知道梁家的事么,我告诉你,你让我睡床,怎么样?”

    居然还有这种选择?

    裴冬宜想也没想,“成交!”

    温见琛本来都准备好了各种话术准备哄她答应,结果她太爽快了,爽快到他的话术毫无用武之地。

    他张了张口,竟难得有些讷讷:“……好、好的。”

    裴冬宜为了听八卦,飞快吹干净头发,干发帽往浴室的脏衣篮一扔,就跑出来从床尾爬上来,钻进被窝里。

    坐好后问温见琛:“我是坐着听,还是躺着听?”

    兴奋的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,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温见琛一阵无语,不得不事先强调:“首先声明,这是我偶尔从爷爷奶奶那里听来的,不一定都是真的。”

    裴冬宜嗯嗯点了两下头。

    他看一眼她抱着被子的样子,道:“你躺下听吧,听完快点睡。”

    裴冬宜听话地躺了下去,目光须臾不离。

    温见琛将卧室的大灯关了,床头灯的光线也调暗,室内的光线变暗以后,气氛立马就变成了睡前,更多几分寂静。

    “以前我们家住在海棠园,我听奶奶说过,梁家是我们家的邻居,老家主跟爷爷是一辈的,据说是个绅士,谦谦君子,他的太太是以前的大家族小姐,很重视规矩。”

    “梁先生身体不太好,只有一个儿子,这位公子比大伯父还要年长两岁,据说也是一位很体面的人,当年也是各家淑女爱慕想嫁的人。”

    裴冬宜觉得温见琛许是把八卦当成了睡前故事,声音非常和缓,娓娓道来之中甚至有种温柔的诱哄,让她回忆起小时候母亲给她讲睡前故事的光景。

    她嗯嗯两声,差点就脱口说妈妈你讲快点!

    温见琛不知道她在想什么,因为已经很久以前听说的事了,现在还得边回忆边说才行。

    “梁先生和太太为他物色了盛家的女儿,就是大嫂隔房的堂姑,但是盛姑姑不愿意,她已经和大学同学谈恋爱,正准备挑日子带他回家见家长。”

    裴冬宜惊讶,果然这圈子就是小,来来去去都是认识的,甚至是有姻亲关系的人,盘根错节。

    她听温见琛继续道:“盛姑姑的男朋友家境普通,盛家原本是想女儿跟他分手,嫁给梁先生的儿子,毕竟盛梁两家家世相当,女儿嫁过去之后,肯定还能继续在娘家时的好日子,如果跟了个家境普通的男人,就算陪嫁丰厚,他们也难免要担心会不会被婆家算计。”

    “但盛姑姑不愿意,盛总当时已经接掌家业,考虑过后觉得自家没到必须联姻的地步,既然她不愿意,那就算了,于是回绝了梁家。”

    “梁先生和太太也没有生气,跟盛家依旧友好往来,过了没多久,他们又替儿子物色了京市某家的女儿,说是梁太太没结婚之前的闺中密友的女儿。”

    “梁先生和太太对这位小姐的家世背景、人品学识都非常满意,都打算斥巨资办世纪婚礼了,结果问题出来了他们儿子身上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儿子带回来一个姑娘,说要娶她,梁先生和太太见对方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,原本不同意,但没拗过儿子,最后还是让对方进门了,不过世纪婚礼是没有的了,草草收场,据说办得相当简单,女方家长根本没来容城参加婚礼,梁太太当场就撂了脸色,说这样的人家没家教。”

    裴冬宜听到这里忍不住现场点评:“从一开始就一地鸡毛,他既然要娶人家,为什么不做好父母的工作,最错的就是他。”

    既不能听父母的话,又不能保护好妻子,就这还各家淑女倾慕的人?各位小姐都眼瞎了?

    裴冬宜提出自己的疑问,温见琛笑了声,“你觉得他不成熟,不体贴,又怎么知道这不是他故意的呢?”

    裴冬宜一愣,催他快说。

    温见琛却卖起关子来,“我累了,困了,咱们留点明天再说吧。”

    裴冬宜:“……”我看你是想挨打!

    她啧了声,在被窝里恼怒地一脚踹在他腿上,咬牙切齿,“给你两个选择,要么去喝瓶红牛回来继续说,要么现在就去睡沙发,你选哪个?”

    温见琛啧啧几声,迅速滑跪,“我选现在就继续说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算你识相。”裴冬宜哼了声。

    她觉得这人简直了,反正都是要说,搞那么多花样做什么,他能有什么好处?真是的!

    温见琛先是吐槽了一句:“真是让你吃太饱了,踹人这么疼,谋杀亲夫啊你!”

    然后在裴冬宜的脚轻轻才上来时一把握住她脚踝,继续之前的话题:“按理来讲,妻子既然是自己坚持要娶的,那肯定是因为喜欢她,想对她好,这是人之常情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小梁太太不得婆婆喜欢,梁先生父子俩又每天都忙于工作,很多事都疏忽了,一开始是有人听梁太太说是儿媳妇不注意,摔了一跤,流产了,大家还觉得可惜。”

    “但没过半年,又传出小梁太太流产的事来,再过了几个月,大家第三次听说小梁太太流产,大家才觉得奇怪,怎么接二连三流产呢?有人跟梁太太打听,梁太太说是儿媳妇第一次流产时没养好,后面就坐不住胎了,于是大家开始传小梁太太身体不好,没福气,连个孩子都没办法给老公生,那段时间梁家经常有医生出入,更是坐实了传言。”

    “奶奶以前说过,自从他们结婚后,她就没见过几次小梁太太,有时候去梁家和梁太太喝下午茶,都没见过小梁太太,还有几次见是见到了,但梁太太很快就把小梁太太打发去休息了,说她身体不好要多歇着。”

    裴冬宜捏着被子一愣,“……好奇怪,又不是见不得人,为什么要打发走?又不是卧床不起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很奇怪,但我们都是外人,不清楚情况的。”温见琛继续道,“就这样过了两三年,小梁太太身体越来越差,虽还不至于到要长住医院的地步,但也彻底卧床了,除了梁家人,再也没人见过她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时候,她家人来看她了。她和小梁先生结婚几年,娘家人都没有登过门,外界猜测是因为她娘家普通,不得梁家待见,所以将他们拒之门外,这次居然来了,说不定是小梁太太已经快要不行了。”

    裴冬宜听到这里,捏着被子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,她觉得这个故事哪里都透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。

    “小梁太太的妹妹来了以后,提出姐姐病重想接她回娘家养病,但梁家没有答应,奶奶说那段时间经常能看到一个年轻姑娘出入梁家,有几次她还听见吵架声,最后一次她带了很多人,很高壮的男人,奶奶说那次的动静最大,小梁先生还挨了打,她还以为是小姨子恼怒姐夫没有照顾好姐姐才打的人,那次小梁太太的妹妹把她接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三个月后,小梁太太的妹妹再次来了梁家,这次她披麻戴孝,跑进梁家院子里开始撒纸钱,还拿着刀威胁他们敢靠近一步就立马自杀,于是物业和安保也拿她没办法,梁家报了警,但警察来得没那么快,在这个过程中,小梁太太痛斥小梁先生暴虐狂,衣冠禽兽,看似斯文有礼,实则是个逼娶她姐姐还虐打她的变态,梁先生和梁太太都是沽名钓誉之辈,说什么有规矩,实则助纣为虐,不仅帮儿子遮掩虐打妻子的渣男行径,还是造成她姐姐死亡的帮凶,她扬言要除非自己和家人全都死光了,否则一定要让梁家下地狱。”

    对方不仅痛斥梁家人,还拿出了证据,医院的验伤报告,甚至还有法医的解剖证明,那个时候大家才知道,原来小梁太太不是没有福气,她的每一个孩子都是被丈夫亲手打掉的,她不出来见人,是梁家怕事情败露,刻意在切断她和外界的联系。

    裴冬宜觉得有些地方存在疑惑,“她嫁进梁家几年才去世,难道这几年里都没有和家人联系吗?”

    “据说没有。”温见琛想了想,“奶奶说过,小梁太太的妹妹说姐姐属于远嫁,父母当初并不同意她和小梁先生的婚事,但她执意要嫁,所以跟家里关系闹得很僵,她父母甚至都没有来送嫁,婚后也没有联系,还以为女儿其实过得不错,只是拉不下脸来和好。”

    “她妹妹为什么会突然来看她啊?”裴冬宜又问。

    “她妹妹在宁城上大学,离容城不远,家里交代她有空来看姐姐。”

    裴冬宜接着问:“后来呢,梁家怎么样了?”

    “梁家被起诉,碰巧小梁太太的父亲病重,急需用钱治病,梁家赔了一大笔钱私了,据说有家产的一半,梁家名声扫地,生意也一落千丈,被挤出容城的上流圈子,后来金融危机,危机刚开始梁家就倒了,听说梁先生自杀,梁太太病重,至于小梁先生……”

    温见琛摇摇头,“没有人知道他怎么样了,有人说他走了,有人说他死了,谁知道呢,反正我记事以后,梁家就只是传闻中的人了,没见过,更不知道是死是活。”

    裴冬宜忍不住唏嘘:“你说她怎么那么傻,为什么不跑呢?为什么要在那个家里挨打呢?”

    “你这是想当然,就算是现在,还是有很多女性被家暴以后选择默默忍受的,更何况是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。”

    温见琛顿了顿,继续道:“你想想安家和跟梅湘南。”

    裴冬宜突然听到这两个名字,嗷了一声,缩进被子里瑟瑟发抖,“拜托,下次提起童年阴影能提前预告一下吗,好吓人的!”

    温见琛失笑,说了声抱歉。

    裴冬宜听完故事,唏嘘感慨了一会儿,很快就觉得困了,迷迷糊糊地睡过去。

    睡着了就下意识往温见琛那边靠,一会儿靠近一点,一会儿靠近一点。

    温见琛还没察觉的时候,想起来已经是月底,就问她:“七夕快到了,你想要什么礼物?”

    他问完停下来,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她回答,紧接着听见一阵不明显的呼噜声传来,扭头一看,她已经靠在了他肩膀边上。

    这么大的床,居然也会睡成这样,他太太睡相不太好这回看来是石锤了,温见琛无奈地摇摇头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,他翻了个身,身旁人的脸就变成了贴在她的胸口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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