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抱,给林夙抱得心情有点复杂。

    虽然从认识到现在,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。

    在这段时间里,秦闻如约日常接送他处理各种婚礼事宜,两个人的关系也算是突飞猛进——毕竟称呼从秦先生林先生,变成了直呼姓名。

    可这突如其来的拥抱……还是让人觉得有点怪怪的。

    但你说,真的很奇怪吗?

    倒也没有。

    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一条明文规定,朋友之间不可以拥抱。

    更重要的是,他刚从那样一个让人心里极度不舒服的环境里出来,秦闻的这个拥抱让他觉得心里安定。

    可问题在于,实在是安定过了头。

    而这,又是他从任何一个朋友身上都没有感受过的东西。

    这种感觉……

    林夙僵硬地埋头在秦闻颈窝里的时候,闻着那股好闻的、带着些檀香的烟火气,有那么一瞬间,突然觉得好像在某时某刻某处,也曾有过。

    是同样的力度,同样的气味。

    也是同样的,安定。

    这种感觉,就像风雨欲来时,抱着一杯热茶,躲在屋檐下看云。

    但雨不沾襟,风不入体,云在无能地翻滚咆哮,看着看着就让他唇角上翘。

    ·

    当林夙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,人已经坐在了黑色越野的副驾驶上。

    秦闻的车开得一如既往得快且稳,林夙用余光瞟了他一眼,没从他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不自如。

    这就让人有点尴尬了。

    林夙忍不住用食指关节碰了碰鼻尖,毕竟他因为这个拥抱,心里头感念的小作文都已经写了好几篇。

    “我今天有些急事,所以手机不在身边。回来看到你的信息之后,立马就过来了。”

    秦闻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,微微偏头解释。

    他的确是回地府处理了一些杂事。

    这阵子公务积累得太多,内容也有越来越离谱的趋势。下头的人拿不定主意的就都留给了他,美其名曰能者多劳,所以处理起来比平时多花了不少时间。

    除此之外,他还临时起意,改道去阴阳通信处走了一趟。

    倒也没什么很重要的事,主要就是想问问他们,能不能有办法在两界联通5g信号,实现手机业务的跨界使用。

    阴阳通信处众人:……

    这鬼王恐怕是疯了,还疯得不轻。

    先别说这鬼界的科学技术、咒语术法之类的能不能办到,要知道,私自更改三界信息传递规则可是大忌!

    而秦闻,整个冥界最守规矩,眼里最揉不得沙子的鬼王,平常他们连多托个梦、少收张纸都得挨处分,现在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了吗?!

    再退一步说,就算不考虑处分的事儿,他们这边倒是不介意跟阳间接轨,可您老人家问过那边的想法吗?

    试想一下。

    明明想打电话给男朋友,却串线串给死去多年,但因还没摇上号,所以没有投胎的前男友。

    再或者接到一个陌生号码,对面开口就是我是你爹,在下面没钱花了,趁着冥币最近打折赶紧给老子烧钱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真·开什么阴间玩笑。

    所以,鬼王这个不来还可以,一来就让人无语的大构想,被委婉驳回。

    但这一来一去的,时间就耽搁得更多。

    回到阳间后,秦闻看到林夙的信息来自半小时之前。那时他再感应林夙的位置,就已经感应不到了。

    他知道内里的故事,害怕绣娘心有不甘,就做出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情来。

    于是,直接烧了封传音纸咒,通知离得最近、且还能用得上的曲久云。也幸亏她去的及时,没有酿成大祸。

    林夙回道,“你有事就去忙,我其实自己来就行。只是想着,你上次跟我说一定让我叫你,以为你有什么别的要求,所以才打电话过去问问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他笑了笑,眼神里的光柔和的不得了,又补上一句,“也幸好你没来。”

    秦闻问,“怎么呢?”

    林夙看着窗外,组织了一下措辞,在开口与不开口间徘徊了很久,最终才故作轻松说,“我不知道你信不信鬼神灵异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说说看。”

    鬼王冷静回应。

    “说实话,我觉得你找的这个绣娘不太像是正常人。”

    林夙三言两语地把今晚发生过的事情都说给秦闻听,甚至很贴心地照顾了他的感受,并没有说得很可怕。

    “所以,你没跟我一起来是对的。”

    林夙首尾呼应了一下,发言结束。

    “你又怎么知道呢?直觉?”

    正好停车等信号灯,秦闻偏头定定地看着身边的人。

    林夙今天没戴眼镜,薄薄的眼皮微垂,双侧中心各自有一颗不怎么明显的红色小痣,对称的,但并不显眼,只有近距离细细观察才能看到。

    他纤长的睫毛半遮着眸子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    倒是没有沉默多久,信号灯刚变,车子还没起步,就听林夙半是回忆地开口说,“我……其实小时候能看到的。”

    先前在绣娘那里的经历,隐约间就勾起了他已经模糊的幼时经历。

    不过,那些画面过去了太久,又在他的刻意遗忘下已经不真切了,没有在他心里掀起太多波澜。

    但他现在是看不到的。

    他记得,父母后来因缘际会地遇见了一位隐世高人,然后帮他作了场法。

    虽然整个过程简单得不能再简单,但自那之后,他的确彻底摆脱那种成日里担惊受怕的可怕境遇。

    不过他也知道,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。

    尤其是当父母和妹妹走后,他一直后悔自己为什么失去了能遇鬼的能力。

    如果他还跟之前一样的话,是不是意味着,他能再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了呢?

    人好像总能遇到一种不太持久的幸运,只一时,非一世。

    秦闻若有所思,一时没有回应。

    眼见着车里的气氛低沉下来,林夙以为他避讳这种内容,于是语气轻松地给自己打了个圆场。

    “不过这都不重要啦。虽然这绣娘的手艺真的很好,但你回去一定如实跟周先生和周夫人说。如果介意的话,我看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,赶在婚礼前再做一件新的。反正我以后长记性了,这种一定要定在大半夜的邀约,十有八九都有问题。”

    ……请问,周家的婚礼,是什么时候来着?

    ·

    虽然跟周家人越来越熟,但林夙倒也不是一点心眼都没有的傻白甜。

    他从第一次跟老管家接洽开始,就特地留心这幢别墅的主人背景。

    后来见过周蝉后,也细致地查过周家,知道他们家主要业务是做古董拍卖和文化品管理,在京圈颇有名气。

    而且,从注册信息、法人代表、营业执照,到新闻采访、企业家表彰……这些信息都一应俱全,绝对算得上是五讲四美的优秀企业。

    只是今年因为周太太身体不好,思念家乡,他们这才举家搬回了c城。

    才刚回来不久,就被林夙撞上了。

    一切都看起来恰到好处。

    隔天一早,林夙就接到了秦闻的电话,说这婚服确实精致,周太太只看了一眼就心花怒放。

    所以,他们就不打算重做了,只说送去西郊慈悲寺,在佛门圣地里寻个地方放几天,超度一下,求个心安。

    行吧,只要他们能接受就好,还省得给他多加工作量。

    毕竟这两米多的婚服,比一米六婚服的工期可不止长一点半点。

    婚服的事情结束之后,剩下的东西准备起来就快了很多。用来布置婚礼场地的装饰、鲜花这些,都定好了时间,如期送到周家。

    因为这是一场中年人的中式婚礼,再加上周家的装潢原本就复古优雅,所以并没有用太多花材装饰,只是简单设计在窗边和楼梯上稍加了红色系花木点缀。

    此外稍微麻烦一点的,就是从楼梯口到客厅处,搭建了一条长长的礼台,直通客厅中央的见礼圆台。

    这些高台全都是由实木构成,配以镂空和古法绣纹缎带的点缀,不似纯中式风格一般古板,看上去更别致大方了些。

    除此之外,因为周太太礼服上绣着并蒂莲花,林夙还专门找手工师傅,用木雕、陶瓷和压绒等工艺,赶制了一部分。

    这些假花栩栩如生,与鲜花相配得益地摆放在大厅里,高雅而不落俗套,就连周蝉看了也忍不住感慨一句“你用心了”。

    还有最让林夙自己满意的,在灯具厂用琉璃并蒂莲定制的那十盏灯。验货时林夙试用过一次,其效果堪称流光溢彩。

    设想一下,届时天色已黑,灯一开,整个现场直接被柔和明亮的光线充斥,在厅中随意地落下隐约彩辉,与寻常灯光截然不同,愈发衬得婚礼现场体面高级——这周家的里子面子不就都有了吗?

    另外,秦闻手下的人真是值得一提。

    这些年轻小伙子果真如周蝉之前说过的一样,做事儿干净利索,而且训练有素,工作期间能用眼神示意就绝不说话。

    就比如有个小伙子,搭建礼台的时候把手指砸肿了,黑紫得跟萝卜一样。可哪怕都这样了,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说,连痛都不叫,继续闷头猛干。

    真是壮士。

    反正在装扮婚礼现场的这段时间里,林夙的吩咐他们一条不落手拿把掐,可吩咐完了想缓和气氛闲聊几句的时候,一个个就都跟见了鬼一样,拔腿就跑。

    刚开始,林夙还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对,出了问题。

    但久而久之,也习惯了。

    林夙自问,周家诸位出的奇怪事儿还多吗?

    一只手恐怕都数不过来了吧。

    无论如何,一切都进展得井然有序。

    在林夙对尾款的无限期待里,11月27号,终于到了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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